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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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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沫出了寶月樓,欲往之前同韓二郎約好的地方過去,只見韓茹的貼身侍女一臉著急地小跑過來。

“六姑娘不好了,我家姑娘方才猜燈謎的時候被人群推攘摔在了地上,現下正在醫館裏包紮呢,六姑娘快去看看吧。”

“受傷了?那為何不先去府裏說一聲,要來尋我呢?”韓沫眼光如利,看著這各慌張的侍女。

“……這,我馬上就要去府裏說的,只是六姑娘向來和我家姑娘交好,她現下六神無主,還請姑娘先去安慰安慰她。”

韓沫微微扯起嘴角,正想說話,忽然聽見頭上傳來一聲輕響,二樓靠街道的窗戶被人給打開了。

她瞬間轉了心思,臉上掛起擔憂的模樣,“既是如此,那快帶我過去吧,別讓三姐姐等急了。”

那侍女心裏一松,連忙帶著韓沫往小巷裏拐去。

這路七扭八轉,盡頭是一間荒僻的小院。“這大夫住的有些偏,還請六姑娘快進去吧。”

韓沫沒有猶豫,施施然走進了屋子,她剛進屋,房門便落下了鎖。

聽著門外侍女跑遠的腳步聲,不一會兒,屋子裏便出來一個渾身浮腫,面色青黑的男子。

“韓姑娘好,”那男子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。

韓沫還真不記得這人是誰,“你是?”

男子嘿嘿一笑,目光猥瑣地在韓沫身上梭巡,“在下就是姑娘心心念念的越郎啊。”

這人是長德伯府的小郎君,那麽她那天看到的又是誰?韓沫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,那人定然是長德伯夫人連同韓夫人找來誆騙她和祖母的,這長德伯府的小郎君向來以念書為名深居簡出,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還真沒幾個,韓家老爺也只是瞧過他寫的幾篇文章,這要作假再容易不過。

恐怕是這真的越郎有什麽毛病,無法示人,這才被長德伯關著,到了要成婚的年紀,又來一招偷天換日給他相一門好的親事。

這一招其實很是拙劣,稍微有些關系的人家略一查探就能猜到其中的不妥之處,韓家不是沒有這個能力查出來,只不過是韓夫人想要擺她一道罷了。

那越郎的確身有隱疾,腦子還不大好使,性格又十分暴躁,現下看到這嬌滴滴的小娘子,早就忍不住了,一臉□□向著韓沫撲過來。

韓沫皺著眉側身閃開,那越郎有些不耐煩,“娘子莫要躲了,早些和夫君共赴雲雨才是正道,可別辜負這良宵。”

說罷,瞅準時機又朝韓沫逼近,將她逼到了墻角。

“娘子熏的什麽香,讓夫君好生陶醉。”那越郎目光淫邪,伸出手來撫摸上韓沫的臉蛋。

韓沫掐著手指,強忍住惡心沒有反抗。

那越郎見她這乖順的模樣更是心喜,手往下滑,就要去解她的外衣。

正在這時,半空飛來一支利箭,瞬間將這越郎的手射了個對穿。

“啊——”他的慘叫聲還未叫完,墻上便躍下一道身影,將他狠狠踹倒在地,瞬間暈了過去。

韓沫站在墻角,冷冷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男子,明明和初見時容貌一般無二,但周身的氣質卻恍如變了一人。

謝儲擡起眼,目光看著她,仿佛有千言萬語,最終還是垂下眼。

“今夜城中龍蛇混雜,女郎還是小心一些,我送女郎回府吧。”他開口說道,聲音喑啞,含著一些莫名的情愫。

“對我而言,最危險的只有你,少岐。”韓沫看著他,漠然說。

謝儲猛然擡起頭,緊緊盯著她,那眼中有訝異、有欣喜、最終全變為受傷。

“你……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?”

“百舉會那次就有些懷疑,後來七夕,你瞧我的眼神,我就知道是你了。”

謝儲點點頭,“這麽聰明,怎麽今天卻犯傻了……我明白了,你是猜到我跟著你了。”

韓沫不語,算是默認,這樣的天氣只有他會在寶月樓點那樣一碗酥酪。

謝儲慢慢走近她,從袖子中掏出一塊絲巾,輕輕擦拭方才那人碰觸的地方。

“你想要逼我出來,不必用這種方法。”

韓沫擡起手,抓住他的手腕,“炭火、臘梅、還有祖母的病和今天的事,我心領了,但是日後都不必了。”

“阿玉,”謝儲心如刀絞,將姿態放低到了塵埃裏,“我……”他聲音哽咽,幾不成聲。

“我求你,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,這輩子我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。”

韓沫垂下眼,不想看到謝儲哀求的眼神。

“你還不明白嗎,我所有的傷害都是你帶來的,只要和你在一起,我就不會歡喜。”

良久謝儲都沒有說話,忽然韓沫手背一涼,她擡起頭,是謝儲的淚滴落了下來。

“我明白了,我會離你遠一點的。長德伯府的事情我會幫你解決,以後只要是你為難的事情,你大可以跟我說,我不會打擾你的,我只要遠遠看著你過得好就可以了。”

他輕輕攏了攏她身上的短襖,“我送你回去吧,早些歇息,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讓你難過,也包括我。”

韓沫咬住唇,不想讓自己流露出任何軟弱的情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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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德伯府的事情果然很快就解決了。

翌日,長德伯府小郎君便暴屍街頭,死狀淒慘,據說褲子都還沒穿上。

死因很是不雅,據說是在□□的床上犯了瘋病,自己把自己給捅死了。長德伯府自然不認,不多久京兆府便找到了一位老大夫,說是自小便給這位越郎君治病的,證實了他的確是有這樣的病。

死因蓋棺定論,長德伯府自覺沒有顏面匆匆下葬,同韓府的婚事自然也就作罷。

韓老太太聽說了這事,連忙念了幾聲佛號,暗自後怕,更是下定決心日後在韓沫的婚事上要慎之又慎。

韓沫的院子風平浪靜,府裏其他人就不是了,先是三姑娘的貼身侍女和韓夫人身邊的管事有染,竟被管事家的婆娘捉奸在床,被韓老爺打了板子給發賣了。

再就是韓夫人嫁妝中的好幾處鋪子都出了問題,虧了銀錢不說還惹上官司,被韓老爺好一頓斥責。

總之這段時間接二連三出了幾件事,韓夫人看著韓沫的眼神便莫名有些畏懼。

過了三月,元都又開始草長鶯飛。

陛下親政之後的第一場秀女大選緩緩拉開帷幕,韓家的女郎除了韓巧年齡不夠按例都該參加,只是韓老太太早早打了招呼,初選韓沫的名字便該被刷下來。

可惜事與願違,韓太妃竟然欽點,韓沫的名字赫然在終選之列。

這位姑母雖然自先帝去後風光早已不在,但是她在韓家的威望還是一如往昔,便是連韓老太太也不好違背親生女兒的意思。

“太妃娘娘恐怕有她自己的打算,阿沫你便去走這一趟,若是進宮之後實在有為難的地方,盡管跟祖母說,我去替你斡旋。”

進入終選名單,也不過是比旁人多了個入宮的機會,這批秀女也不全是為新帝選妃,許多皇親國戚也會從中挑選當家主母,是以老太太才願意讓韓沫走這一遭,說不定是韓太妃想給她安排一門親事。

韓沫不欲讓祖母為難,便上了秀女的馬車,再一次進了這深宮之中。

除了宮門處新建的那棟高入雲霄的摘星樓,這宮裏同舊年沒有什麽區別,灰墻紅瓦,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宮道,這一切都單調得讓人生厭。

“哎,你們知道嗎,先帝為什麽要耗費國庫修這麽一棟高樓?”一個性子活潑的秀女問道。

“我聽家裏面的大人說好像是為了招魂,樓修的越高越虔誠,越能同死去的鬼魂相見。”一個紫衣秀女說道,她穿著在這幾個人裏最為精致,家裏父親乃是江南道的巡撫。

“有這麽神秘嗎?不過先帝那幾年的確瘋瘋癲癲的,那他這是要招誰的魂啊?”

那紫衣秀女接著說道,“我父親那幾年在翰林院,他說啊先帝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才瘋的。”

“胡說八道,”一直沒有參與討論的禦史中丞的女兒說道,“天下誰不知道先帝最敬愛的女人乃是太後娘娘,最寵愛的妃子也是韓貴妃,她二人如今都還健在,又哪裏冒出來一個受寵的女人?”

這話倒是也沒錯,先前那幾個秀女議論紛紛,大家都覺得這紫衣秀女說的話太過驚世駭俗,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。

那紫衣秀女漲紅了臉,“反正我沒有胡說,不是為了情字,好端端地先帝怎麽就瘋了,還在宮裏整了一堆道士和尚。”

幾個秀女正說個不停,馬車簾子忽然被撩起,宮裏的嬤嬤探臉進來,板著臉說道:“眾位秀女慎言,這宮裏不比自己家中,一舉一動都是有規矩的。”說罷,還看了一眼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韓沫,讚許道:“韓六姑娘就做的很好,大家該向她學習。”

韓沫心裏嘆口氣,這嬤嬤不是在給她拉仇恨嗎,果然嬤嬤走後,幾位秀女雖然不再說話,但多少都橫了她一眼。

進了宮,還沒有安置下來,便有韓太妃身邊的嬤嬤過來把韓沫叫走。

一眾秀女更是又嫉又恨。

韓沫眼觀鼻,鼻觀心,低眉順眼跟著宮裏的女官到了太妃所在的宮殿。

剛進門,便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,“高一點,再高一點!”

韓沫往聲音處望見,只見一個身著碧水湖紋宮裝的少女同一旁的宮人在放紙鳶,那少女拍著手,擡頭望著紙鳶,一雙笑眼瞇成了月牙狀,可愛的緊。

風力漸小,那紙鳶緩緩垂落,正巧落在韓沫腳邊,她彎腰將這燕子形狀的紙鳶撿了起來。

“你是誰呀?”少女隨著紙鳶跑到韓沫跟前,好奇地打量著她。

韓沫垂首行禮,“見過長公主。”

先帝去得早,去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給謝煙封號,他走了後,新帝也似乎忘記了這事,是以謝煙到現在都沒有個正經封號,不過他是川祈帝唯一的公主,宮裏也就默認叫她一聲長公主。

“回公主的話,臣女韓沫,在韓府排行第六。”

“呀,原來你就是母妃說的六姐姐,你可來了,我都盼你好幾日了!”謝煙是真心感到開心,拉著韓沫的手奔到了宮殿裏。

“母妃,你瞧是六姐姐來了!”謝煙快活地說。

一個身著淡雅的宮裝夫人緩緩走過來,“多大的人了怎麽總是沒大沒小,也不怕你六姐姐笑話。”這女子輕聲說道,雖是斥責,但是語氣還是疼愛更多。

“臣女見過韓太妃。”韓沫的禮行到一半,韓月便將她扶了起來。

“叫我姑母就是了,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氣。”一邊說著,韓月一邊打量她。

果然如韓夫人信裏所說,是個一等一的美人,比她年輕時還要多幾分典雅的氣質。

韓月很是滿意,嘴角的笑意更真心了些,“你從小不在元都,我們姑侄倆今日還是頭一回見面,這些日子你便住在我這裏,陪陪煙兒,也省的受那些嬤嬤的氣。”

謝煙很是滿意,“好呀,煙兒一定把六姐姐招待好!”

韓沫微微皺眉,“這恐怕有些不合規矩……”

“什麽規矩不規矩的,我好歹是個太妃,你又是我的親侄女。這些年我深居簡出,和娘家幾乎沒什麽來往,看在我這般聽話的份上,太後也會給我這個面子的。”韓月最後這句話,多少帶著些譏諷,看來她在宮裏的日子並不好過。

韓沫只有答應了,出乎她意料的是,韓太妃的宮殿並沒有那麽難待。

韓月整日裏關著房門,一心向佛,並不怎麽管這殿中事,謝煙又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,全無心機,拉著她不是放紙鳶便是做些小女兒家的游戲,要麽就是聽她說些宮外的見聞,很是向往的樣子。

“我要是也能出宮就好了,”謝煙望著天空喃喃地說,眼睛裏全是希冀,“六姐姐,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這紙鳶,一陣風就能帶走,隨便去哪裏都好啊。”

韓沫有些心疼,當年在這宮中那些難熬的日子,她何嘗不是這麽想的。

“會的,我們小公主這麽天真可愛,以後找一個疼你的駙馬,就可以出宮了。”

謝煙聽了韓沫安慰的話,臉上落寞的意思卻更加濃厚,“我不想找什麽駙馬,我只想一個人做只鳥兒、做只蝴蝶,在這天地間自由自在的,而不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。”

韓沫一楞,沒想到謝煙看似天真無邪,內心會有這樣與世道相悖的想法。

不過她又何嘗不是呢。

“是啊,我也想這樣,不靠任何人,自己翺翔在這天地間,那該多好。”可惜她活了兩輩子,都沒法實現這樣的奢求。

“對了,六姐姐,給你看個東西。”謝煙一臉神秘,拉著韓沫到了一處偏殿。

推開厚重的木門,偏殿中央懸掛著一副一人高的畫像。

畫像正中在一架盛放的薔薇花下,一女子著一身淡青色織錦長裙,烏黑的長發綰成隨雲髻,只斜斜插了一根玲瓏碧玉簪,並一朵淡粉薔薇。

她端坐琴前,眉目間有些許出塵之意,凝神撫著古琴,旁邊一爐香煙裊裊,一時間有幾分似真似幻。

韓沫一時有些看癡了。

“這女子好看吧,是不是恍若仙女一般?這可是我父皇親手所畫呢,他們都說畫中人是我母妃,連母妃自己也這麽認為,可我卻覺得不像。”

謝煙瞧瞧畫,又瞧瞧韓沫,“說起來,我倒覺得這畫中人周身氣度有幾分和你相似呢。”

韓沫眼中漸漸有了一層水霧,她伸出手想要碰觸這畫,卻在即將碰到時又猛然收了回來。

“公主說笑了,先帝的畫中人怎麽可能是我呢。”她低聲說。

謝煙也覺得自己犯傻,“是啊,你自然不可能是這畫中人,這人我不知道是誰,但肯定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。若不是愛到了骨子裏,是畫不出這樣的畫的,連嘴角隱隱的笑意都能捕捉進筆下。而且啊,父皇可不是一個擅長丹青的人,他留下的其他畫作可都敷衍潦草的很,唯獨這幅,是用了心思的。”

“公主說笑了,若是先帝真的愛她,怎麽會沒有留下一點她的消息呢。要麽這人就是先帝自己杜撰的,他愛的不過是他想象中的一個人罷了。”

“杜撰的?”謝煙還沒有過這樣的想法。

“人啊總是自以為情深,一腔真情好像總要有個寄托,可這寄托若是不能如他的意,在他心裏就如同死人了,呵,這樣的情深好比草芥,一文不值。”

韓沫譏諷地說。

“你是說父皇一直愛著一個想象中的人嗎,那也不是沒有可能,畢竟他們都說父皇有些瘋瘋癲癲的。其實我記事很早,父皇還沒有瘋的時候,我記得他可疼我了,可就是突然那麽一天,他就好像不認識我一樣,臉上只有厚厚的悲傷,好像什麽他都不在乎了。”

“可能是他想象的那人離他而去了吧,”謝煙感慨地說,“情這個字太可怕了,我不想變成父皇那樣,也不想變成母妃這樣,我就想無憂無慮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
聽著謝煙的話,韓沫靜靜凝視著畫中人,她記得那一天,她費盡心機彈的古琴吸引到了謝斐的目光,可是他卻非要懷疑她的動機,雖然他懷疑的沒錯,可還是惱人極了。

那日的細節他竟記了這麽多年。

進了宮之後,或有意或無意她已經聽了許多先帝瘋癲的事跡了,那和她記憶中的謝斐真的是一個人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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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太妃的宮殿就像是個與世無爭的桃園,謝煙就是這桃園裏最引人流連的美景。她身上切切實實的少女生氣和對這世間稚氣的憧憬,是韓沫所沒有的,她有些羨慕也有些想要保護的欲望。

來了也有幾日了,這日午後,小憩中的韓沫被夢裏的冰冷所驚醒,到了宮中她好些年沒做的噩夢又回來了。

睡不著,索性站起來走走,她休息的美人榻就在謝煙的寢殿屏風後面。

她放輕腳步,擔心吵醒午睡的謝煙。

沒想到,卻透過屏風的縫隙,瞧見謝煙床邊站著一個明黃的身影。

在宮中能著這樣顏色的衣服,也只有一人了,可他在此處做什麽?

韓沫的疑惑剛起,就見那身影彎下身子,在謝煙的臉頰落下一吻。

這絕不該是一個哥哥能對妹妹做的事!韓沫睜大眼睛,不小心碰到了屏風。

被聲音吵到,謝煙嘟囔著翻了個身子,謝樂則擡腳走了過來。

屏風後,韓沫同謝樂四目相對。

望著這個身量欣長的青年,韓沫心裏有些不是滋味,當年聽話乖巧的糯米團子怎麽歪成了這副樣子,還對自己的妹妹起了這等齷齪心思……

不過說起來,謝煙乃是韓月同旁人私通所生,也不算是他親妹妹,當時他年紀還小,這樣的事情還記得嗎?

唉,真是不能想,她這個做師傅的實在沒把人教好。

謝樂原先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宮女,沒想到倒是一個氣質卓群的小美人,只是這小美人望著他的神情怎麽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道?

謝樂正要開口說些什麽,門口傳來一陣響動,似乎是伺候二人起身的宮人進來了。

“你快走吧,別讓旁人看見,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。”韓沫糾結地說。

謝樂挑挑眉,這小美人倒是有些意思,“那就謝謝了。”他輕聲在她耳畔說完,從窗戶翻了出去。

嘖,居然連她都要順道撩撥一下,這小不點可真是出息了。

謝樂翻出了窗戶,輕車熟路的抄近道往含章殿走,他還有好些奏折沒批閱呢。這些日子實在是太忙了,不是修築河道就是整治邊防,忙得他都沒空去看煙兒,也不知道她的殿裏什麽時候又來了個人。

想著想著謝樂進了殿裏,沒留神身邊的太監在給他一直使眼色。

“陛下這是去哪了?”一個著一品紅色蟒袍的中年男子溫和地問道。

謝樂嚇了一跳,待看清楚來人,回道,“竹先生怎麽今日有空來了。”

竹靈乃是先帝給他留下的首輔大臣,在文官中一呼百應,門生遍布朝野。更是謝樂自小的策論老師,謝樂不敢不尊敬,兒時不好好念書被打手心的陰影至今還在。

竹靈笑瞇著眼,“老臣有一些國事想和陛下探討一番,不想等到腿都麻了,陛下才姍姍來遲,不知是何處的風景迷了陛下的眼?”

謝樂尷尬地摸摸鼻子,將話題岔開過去,“先生是想討論邊防一事吧,剛好鎮北將軍的折子到了,我同先生一道看看。”

竹靈見他這樣,也不再追問,只是心裏嘆了口氣,難免想到謝斐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是戰場上有名的殺神了,在政事上更是已經獨當一面。

當年他還總是嫌棄謝斐這裏不好那裏不行,可真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。

竹靈同謝樂說了會兒國事,又暗自勸諫了一番,見謝樂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,知趣地退了出來。

出了宮門,竹靈撩開自家馬車的簾子,不料裏面卻坐了道身影。

“你是……攝政王府的世子?”竹靈有些不確定,這氣度和那個紈絝實在不大像。

謝褚微微一笑,“還記得初見先生,羽扇綸巾好不風流,如今卿華發已生,倒是風流姿態還有從前的三分。”

竹靈聽著這話,睜大了雙眼,“你是……”

謝褚比了個手勢,“上車說吧,白谷和玄木那裏我都去了信,只是他們一個江南巡撫,一個鎮北將軍,趕到元都想來還需要些時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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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沫這邊,待謝煙醒來,旁敲側擊了一番,可謝煙似乎對謝樂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。

看來謝樂不僅不顧人倫,還是個一廂情願的癡人。

韓沫打定主意,不讓謝樂一錯再錯,下一次若他還敢來一定要好好勸諫一番。

沒想到謝樂沒有到這裏來,卻把韓沫叫了過去。

說是含章殿缺一個伴讀的女郎,讓謝煙帶著她的表姐姐過去小住幾日。

謝煙乃是陛下名義上的妹妹,謝樂此舉只會讓人聯想到他看上的是這個韓府的六姑娘,以為謝煙只是個幌子。

韓太妃接到口諭,有些詫異,原本還想等到秀女大選之後,給韓沫創造一點機會,沒想到她不聲不響就已經勾住了陛下,還真不愧是她韓家的人。

“煙兒,好生陪著你六姐姐,有點眼力見,若她在和你皇帝哥哥說話的時候,可別往前湊。”韓月暗自囑咐自己這個傻女兒。

謝煙懵懵地點了點頭,眼裏卻有一絲亮光劃過。

到了含章殿,哪裏是陪讀,成日裏就是陪著謝樂玩耍。

謝煙對這個皇帝哥哥似乎有些畏懼,除了一起對弈逗鳥時,說上幾句話,其餘大多數都躲在韓沫身後。

這些把戲謝煙自己在宮裏時最喜歡了,現下卻有些悶悶的。

謝樂看出來,也不勉強,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沫說話。

夏日沈沈,謝煙玩累了,趴在案上午睡,韓沫輕輕給她搖著蒲扇,謝樂趴在一邊,正用丹青描摹著謝煙的睡顏。

韓沫見他毫不掩飾地瞧著謝煙,心想這倒是個勸諫的好時機。

“有女同車,顏如舜華。將翺將翔,佩玉瓊琚。陛下可曾聽過這首詩?”

謝樂瞥了她一眼,不知她想說什麽。

“這原本是鄭國百姓對他們未來國母的稱讚,據說這位即將嫁到鄭國的齊國公主有著如同木槿花開的美貌。可惜啊,這位美麗的公主卻因為她的哥哥被夫君悔婚,終生被世人唾棄。”

謝樂嗤笑一聲,“不過是虛名罷了,便是被百姓歌功頌德,流芳百世,那又有何好處。”

身為帝王,卻不在乎名聲,這實在是危險的很。

“自古君如舟民如水,水能載舟亦能覆舟,這麽簡單的道理陛下不會不知道吧?”

謝樂一臉詫異地看著她,“你這說教的口吻倒讓我想起兒時的一個師傅。”

韓沫心裏一個咯噔,“是麽,不過巧合罷了。”

謝樂似乎是想到了什麽,定定瞧了一會兒韓沫,“怪不得我總覺得你有一種熟悉感,原來是像她啊……你這次既然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宮,不若朕封你做個貴妃如何?”

韓沫一驚,“陛下休要胡言亂語,我沒有那種心思。”

“你既然不想做我的貴妃,難不成還想做皇後?也不是不可以,我這個皇後乏味的很,還是你合我胃口,但是得好好想想我用什麽借口把她廢了呢……”

謝樂用狼毫末端撓了撓頭,作出苦思冥想的神情,“有了!不如就說她八字不好,再把今年的華南水患推到她的頭上去,真是一舉兩得!”

韓沫又驚又怒,驀然站直身子,“陛下越說越荒唐,皇後乃是一國之母,怎可說廢就廢,還用這麽荒誕的理由!今年陛下虛歲也有二十了,成日裏不理朝政反而沈迷於這些小孩子把戲,如今竟還敢將國之大事當做兒戲。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大乾百姓,如何對得起你祖父和父親給你打下的這片山河!你知道大乾能走到今天是踩著多少人的骨血嗎!”

想到前世走過的那些人間煉獄,想到故國死去的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,韓沫就控制不住渾身顫抖的血液。

她雖然恨謝斐,但全是出於私情,對於他滅了北燕建立大乾,她向來是願賭服輸的。看著他開創的這大乾盛世,她更是沒有一個字的怨言,可是謝樂這個不孝子竟然說出這種荒唐話,也不知顧子書是怎麽教的兒子!

“說得不錯!”

韓沫話音剛落,她責怪的顧子書就出現在了身後。

謝樂將畫紙不著痕跡地覆在地上,站直身子,眼神朝顧太後身旁的小太監狠狠瞪去。

小太監心虛地低下頭,太後不讓他通報,他也沒辦法啊。

“你是哪家的女郎,竟有這般見識。”顧太後讚許地說。

韓沫閉了閉眼,有些懊惱,最近怎麽見到這麽多熟人。

她轉過身,低眉順眼地朝顧太後行了個標準禮儀。

“母後,她是韓太妃的侄女韓沫,和煙兒過來陪朕看書呢。”這一番動靜,早把謝煙吵醒了,她揉揉眼睛,連忙朝顧太後行禮。

顧太後眼裏卻看不進其他人,只楞楞地瞧著韓沫。

“韓太妃的侄女?怪不得,這麽像她。”她喃喃地說。

在場眾人皆以為這個“她”指的是韓太妃。

只有韓沫心裏知道,這指的是徐晗玉。

原本這一番話讓顧太後心裏對韓沫大加讚賞,謝樂身邊正需要這樣明事理的女子來進行規勸,少不得她也願意給她一個份位,可是等看清了韓沫的容貌,她的心思一下便淡了。

“朗朗晴日,正是讀書的大好時光,不知今日陛下同公主都讀了哪些書呢?”顧太後略過韓沫問道。

謝煙慚愧地低下頭,她今日就顧著玩耍,除了話本子哪裏讀了什麽正經書。

“回稟母後,朕今日在讀《韓非子》。”

“哦,那陛下可有什麽感悟呢?”顧太後問。

謝樂想了想說道,“君王治國,不外乎立法、借勢、用度。世有三亡,以亂攻治者亡,以邪攻正者亡,以逆攻順者亡。身為君王要勤政愛民,更要善於用法度和手段治理國家,而君王的名聲自然也是手段的一種。”

韓沫看著他侃侃而談,這是在向她圓他方才不在乎名聲一說。

顧太後點點頭,“陛下說的沒錯,既然陛下知道該如何治理國家,為何卻總是囿於這小小的書齋,而不是去朝堂上和你的大臣們親近呢?”

謝樂輕輕一笑,作出滿不在乎的神情,“如今大乾國泰民安,朝堂上武有攝政王,文有竹先生,多朕一個不多,少朕一個不少,又有何關系呢。”

“胡說,”顧太後有心斥責他,可是他們母子關系向來不算親熱,拿捏不好這個度,她深怕適得其反。

顧太後嘆了口氣,謝樂畢竟是一個羽翼漸豐的帝王,她也不能總是觸怒他。

“攝政王自小教你騎射,竹先生又是你父皇的托孤大臣,他二人皆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,陛下切不可對這二人生出嫌隙。”

“母後說的是,朕對他們只有尊敬之意。”謝樂順著話說。

顧太後沈默了片刻,轉而對謝煙和藹說道,“煙兒許久沒到我那處去坐坐了,近來母後新得了一只哈巴狗,不若煙兒隨母後一道去看看。”

謝煙瞧了一眼韓沫,點點頭,“那六姐姐……”

“既然是秀女,還是去和秀女們呆在一處的好,畢竟都是年紀相仿的女郎,彼此也有話說,趁此機會向宮裏的女官們學學禮儀也是好的。”

這便是讓她不要僭越的意思了。

韓沫低聲應是,原來在顧子書的心裏,徐晗玉這個人終究還是不得她喜歡的。

謝樂欲言又止,對於顧太後的安排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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